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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剑川白族的民间风俗,先人亡故后要守孝三年,要在三年忌辰日前举行脱孝活动表明孝期结束。何录中先生于2003年6月24日去世,尽管对他的怀念是永远的,但还是将在2006年6月10日到墓地举行脱孝仪式。届时哥哥何录江将把下面的一封信烧化给弟弟,向他比较详细地汇报后来的事情。
----------致录中的一封信 亲爱的弟弟,
今天是2006年6月10日。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熬到了今天!
今天,白发苍苍的爸爸、妈妈又和我们来到了昆明,我们又来昆明看望你了。三年前,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欢笑。每一次来昆明,都是满面笑容,带着希望,带着自豪。但三年来,你知道我们是怎样过来的吗?可以说,我们是从冰天雪地里爬过来的,我们就象一个茂密的森林经过火灾的洗礼后,在来自各方关爱的雨露滋润下慢慢活过来的! 今天我们来到这里,是要和你说说话,说说你走后的事情,说说我们是多么爱你,思念你。
你知道,2003年3月你被派往宋卡后,我也于8月到美国圣母大学留学。为了回来关照年老的父母,年幼的侄儿,你决定两年任期到你就申请回国。为了能让父母在你还在泰国的时间去看看异国风光,他们在2003年5月份全部都已经申请到了护照。
然而,6月24日下午1:40你给爸爸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教他们怎么去预订飞往泰国的飞机票后,爸爸还没来得及把信发给你嫂子,你却给我们带来了惊天噩耗!惊动了多少中国人!
你知道吗?多少人爱你,多少人爱我们?你溺水的噩耗在几分钟的时间就上报到了外交部,然后再通报到云南省外办。也可以在几分钟就传到我们耳朵里,但,不论是你外交部的领导还是你原单位云南省外办的领导,都没有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告诉我们。他们害怕爸爸妈妈受不了。于是在6月25日,省外办最高领导周主任亲自开车来到大理,同时还让大理州外办通知剑川县外办,用车到上宝甸村把妈妈接到大理医学院我们家。然而,人到齐了,面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周主任却有口难言,欲说还休。是呀怎么开口说啊!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妈妈已经预感到了不祥之兆。周主任把妈妈请到一旁,简单地把事故发生的经过给她说了。我不知道妈妈当时是怎样的情形,只知道他们没有把事情告诉爸爸,只告诉他你得了重病,正在医院抢救!因为爸爸耳朵聋,他们说的话他基本听不清,所以不停地要求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抢救你。”
周主任说由于你在国外去世,身份是中国外交官,不同于一般的问题,要求我们家尽快派人,配合外交部去处理你的后事。你知道,我们就兄弟俩个,你在泰国出事,而我却远在美国,爸爸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剩下的就是目不识丁的妈妈,不懂外语的你嫂子和年幼的侄儿。面对这种现状,你说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下,最后只有妈妈和你嫂子去泰国接你回来。
你知道,妈妈已经71岁了,从来就怕坐车,她连乘坐短途的公共汽车都会晕车,你去泰国当外交官,我们曾经动员了多少要妈妈去泰国享福几天她都坚决不去,可事到如今,要去接她含辛茹苦养育长大的儿子的骨灰,她却不得不去了,你说残酷吗?!
然而,妈妈出人意料的坚强。一路上她茶饭不思,每顿饭她都只吃一点点米饭和一点开水,为的是能够活下来,好好地安排你的后事。
6月27日,她们终于来到了宋卡,来到了你暂时安息的宋卡医院。请你告诉我,当妈妈来到你面前时是怎样撕心裂肺的呼唤你,怎样的悲痛欲绝?然而任凭妈妈和你嫂子怎样哭号,你却永远地无动于衷。
妈妈抚着你的灵柩,慢慢地对你说:“何录中啊,如果你还有什么遗憾,有什么要说的话,你就托梦给我,在梦中告诉我…”
6月28日,宋卡总领事馆为你举行了追悼会。会场上堆满了来自中国外交部、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当地泰国各界华侨和组织送来的花圈。面对你的遗容,许许多多你帮助过的中国侨民都留下了悲痛的眼泪。来和你告别的还有当地的省长,副省长和许多在校学生及老人,一位93岁高龄的老华侨对妈妈说:“老妈妈,你养育了一个令人尊敬的儿子…”。在追悼会上,你们总领事华锦洲先生对你的工作和人品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何录中是国家的好干部,好同志,好儿子。我今年58岁,我把小何当作我的儿子来看待,失去他,我真的很难过…”
面对那么多舍不得你的领导和朋友,万分悲痛的妈妈拿起话筒,要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你知道,妈妈虽然培养了两个会说几国语言的儿子,自己却连汉语也讲不清楚,所以,外交部和省外办专门派了一个会说泰语和白族话的人做她的翻译。但妈妈不要翻译,要直接地,亲口地向所有爱戴你的人表达自己的谢意。 她用变了调的普通话说:“我是何录中的妈妈,我来自云南山区农村,我砍柴卖,打草鞋卖,含辛茹苦把何录中培养成人,要的就是他长大后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然而,正当他风华正茂为国效力的时候却遭到如此不幸,作为何录中的妈妈,我的悲痛之情是无法表达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但是,当我看到何录中如此受到喜爱,得到这样高的评价,我感到有些安慰,感到光荣。我没有白养了这个孩子。何录中虽然英才早逝,但他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他已经为中国做了他该做的事情,他也为我们父母赢得得了荣誉…谢谢您们,谢谢您们!” 何录中,你听见妈妈如歌如泣而又申明大义的讲话了吗?妈妈是一个山区农村妇女,不识字,在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哭倒在地失去理智,胡搅乱缠,作为母亲她也为你的英灵赢得了尊重。
追悼会后,在火化之前妈妈和你的嫂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两顶孝帽和两根孝带给你戴上系上。这是我们民族的风俗习惯,父母有养育孩子的责任,孩子有给父母养老送终的义务。你英年早逝,不能给父母戴孝送终,反倒让白发苍苍的父母给你送终了。但是,我们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有孝心的人,所以给你戴上孝帽系上孝带,表示你已经尽了自己孝敬父母,给父母送终的责任了。妈妈说,为你抬灵的都是高级干部而不是请来的工人,对此她感到了一点安慰。
在你化为灰烬的6月28日,我也从美国哭到了昆明。在芝加哥,在汉城,在北京,一路上我见到多少和你一样的英俊青年,每见到一个我都心痛,我都忌妒,我都泪如泉涌……在飞机上,我遥望太空,希望见到天堂并在天堂门口看到你,把你拉回来。可是,我望断天涯却也难寻你的踪影!
6:30,飞机终于到了昆明机场上空。昆明飞机场,这是我们多么熟悉的地方啊,多少年来,多少次,我们到这里送你出国,来这里接你回家。这里凝结了我们家多少欢笑,多少祝愿,多少希望啊!15个月前的今天,就在这里我们把你送上了去泰国赴任的飞机,10个月前的今天,爸爸妈妈他们又在这里把我送上了去美国求学的旅程。然而,就在今天,在这个被称作28号的日子里,我泪雨滂沱,哭到了这个飞机场。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在我们的朋友杨嘉洪的专程陪同下从下关来到昆明,来到飞机场接我。我在里面就看到他了,他全身颤抖老泪纵横,不停地往里面张望,张望,生怕见不到我。我站了一下,擦干眼泪,强装笑容走出通道,可眼睛和爸爸的眼睛四目相对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和爸爸抱在一起,两个都失声痛哭。爸爸哽咽地说:“何录江,你说这是怎么啦?!
我们的命苦啊!”我对爸爸说:“爸,还有我…我回来了…还有我!…” 当天晚上,我与妈妈和你嫂子在电话中商量让你安息在哪里的问题。你是我们的儿子,兄弟,是白族的儿子,你应该回到大理或者剑川老家的祖坟上安息,我们可以经常去看望你,和你说说话,但妈妈不同意。她说你从小志向远大,不甘孤独,昆明是热闹的大城市,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她还说,你已经长大了,你更需要朋友,而昆明有你许许多多朋友和同事,我们不应该过多考虑我们的儿女私情,要多替你着想,多替你在昆明的朋友着想,所以坚持要让你安息在昆明。这样,我们基本确定让你长眠在昆明。
但昆明有13个公墓,到底要在哪一个公墓?由于对你的不幸事故的原因我有着千万个怀疑,由于得不到解释,我把它归结到一个字:命。那么,如果说你命中如此英年早逝,对于长眠之地是否有一定的要求呢?对此,我们电话找到了一个叫赵麟鑫的精通易经的先生咨询,只告诉他你的生辰八字和殉难的日期、时刻,半小时后他来电话,说你是一个有才华,多才多艺人,但婚姻不幸;你命中与佛有缘,你去世后不能安葬回出生地。他建议选取昆明的观音山公墓,因为那里有个观音寺。
于是,第二天下午,省外办派了一辆车,送我们去了观音山公墓,还去了附近的金宝山公墓。爸爸坚持要跟着我们去,而每去到一个公墓,还没有进去他就念着你的名字开始哭泣,而且一再强调要选一个可以安葬两个人的墓位,他说他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以后他去世后要来这里永远陪伴你……
与此同时的6月29日,在你生前同事的陪同下,你嫂子和妈妈去到了让你断魂的宋卡海边。所有的人都告诉她们同样一个故事:24日下午下班后,你和陆学志领事、黎如总领事以及他的8-9岁的孩子来到海边游泳。黎领事因为很不会游,加上要看护孩子,只在海边陪孩子玩,没有游进海里。你和陆领事则游了进去。你在海里游一阵后回到海边逗黎领事的孩子玩一阵,然后又去游一阵,六点左右,你们准备回去了,你说你还要最后游一次。于是你就游了进去。过了一阵,他们突然意识到已经好一会不见你了,黎领事大声地呼叫,要附近的人来救助,同时还打电话到急救中心。陆领事则冲进海里去找你。 他们说,他们在海底找到了你。当时你的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他们说在海边给你排水时,除了水外,还从你口中排出了啤酒。他们给你做了人工呼吸,但似乎都没有用。救护车和警车来后,他们先把你送到离出事地点最近的诊所去抢救,但没有用,然后又警车开道,把你送到宋卡中心医院,然而经过多时多轮的抢救,你依然一动也不动……听着他们的讲述,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妈妈的心碎了一千次,一万次。她呆呆地站在水边反复呼唤你的名字:“何…录…中…啊…何…录…中……妈妈我接你来了,妈妈我接你来了啊,回家吧..啊,跟妈妈回家吧…” 弟弟,你听见妈妈呼唤你了吗?你真的就象他们所说的那样轻易地离开人世的吗?!你不是小孩子了,再过28天就是你30岁的生日,到那里的海边游泳也不是第一次,你一直都是那样小心谨慎,怎么会这样呢?!我们绝不相信他们众口一词的故事,但妈妈只是一个农村老妇,你嫂子也不懂外语,而你却已经永远闭上了嘴,我们这个通三国语言,走遍亚、欧、美,帮助过多少因语言不通而发生问题的中外人士的家庭在关键时刻却只能听任别人的传达,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嫂子在你游泳的地方用瓶子装了一点海水和沙子回来,说要让那里的海水和沙滩和你一起回中国去,永远伴随你。她们还追寻你的身影,去到最先抢救你的诊所,然后又到了最后抢救你的宋卡医院,一路上,妈妈都按照我们民族的风俗习惯,轻轻地叫唤你的名字,要让你流落在异国他乡的灵魂跟着回去,回去那生你养你的家乡。弟弟,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7月1日是你魂归云南的日子。我和爸爸,你的小侄儿何欣城以及你在昆明的所有朋友又都来到了昆明飞机场。何录中啊,当我接过你的骨灰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好恨你呀!我们就是哥俩个,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父母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们身上。我9岁的时后,你哇哇坠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在文革后期那个缺衣少食又遭歧视的多灾多难的时代,你既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别的孩子不跟我们在一起玩,我就领着你自己玩,充当你的启蒙老师,从小带着你走这个世界。你还记得我给你做的木头车子吗?还记得我们捏的小泥人吗?还记得我们在猪圈里玩捉迷藏吗?还记得我们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后哭着回去吗?还记得我们一起啃玉米馍馍吗?!
多少往事啊不堪回首!!我们兄弟俩用天真无暇的童真和欢乐滋润着爸爸妈妈干渴的心田,给了他们活下去的生活勇气,给了他们希望的光芒。然而,在冰雪溶化,万木争春的现在,你却悄然走了,走得如此匆忙,如此不顾一切!抱着你那轻飘飘的骨灰,好像我在你出生后第一次抱你一样,我好不悲凉,好不恨你啊,何录中!
你知道吗?我把你的骨灰抱回了你最熟习的大观酒店,在那里我们设了一个灵堂。面对你的骨灰,你的遗像,多少朋友泪如雨下,我们村那些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在昆明工作的年轻人,那些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老人泣不成声!
在悲痛之中,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为你的“溺水身亡”表示怀疑,他们强烈要求,要对你的“溺水身亡”事件进行详细调查。然而,兄弟,请原谅哥哥我,你已经变成了灰,永远也开不了口了,再进行什么样的调查,不论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你既便是有着天大的冤屈,也不能使你死而复生。无非是得到一笔多一点的补偿金罢了。况且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怎么可能听到真实情况呢?再说爸爸妈妈已经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所以,我虽然万分不甘心,非常怀疑你的真正死因,但只能把苦水强行咽下,反倒劝他们别再深究了。你说我有多难啊!
晚上,外交部干部司派往泰国处理你后事的刘志非,省外办人事处李永宏和我们家在酒店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开会讨论你悲剧问题的处理。可以说这是政府和我们家在你的问题上的一次正式谈判。
会议由刘志非发言开始,他说,6月24日晚上,外交部收到宋卡总领馆关于你出事的报告后立即通知他们干部司派人去处理后事。他说,外交部有上千名外交官在国外工作,每年都有在国外去世的事件发生,以前都是派一般的干部代表外交部去解决,这一次,由于你是少数民族干部,又这么年轻的意外去世,外交部的领导也很难过,也很重视,特要由他亲自去处理。
他说他在外交部就已经听说过你这个人了,知道你是一个很出色的年轻干部,到了宋卡,对你的了解就更多了,那里的同事和领导对你的工作能力、为人和品德都有很高的评价。他说:“这次陪同大妈去处理后事,也深深被大妈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所感动,大妈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母亲,一个伟大的母亲!”最后他说:“不论怎样,人死而不能复生,在此,我代表外交部领导,代表宋卡总领馆的全体工作人员向你们家属表示深深的同情和慰问,希望你们节哀顺变!”
接下去他讲解了一些有关国家外派人员不幸在外死亡的处理规定,他说国家规定的那些规章制度摆在那里,但每次出了事故,家属都会纠缠,所以他复印了一份相关规定给我们。他总共给我们复印了四份文件,但这四份文件都不全,有头无尾,我不知道是他们故意没有把其它一些重要内容复印进去呢还是与我们有关的条例真的就是这么一些,而且这些文件都是很久以前就下发的了,他们说没有新文件就说明以前下发的现有文件还适用,就按照这些文件办理。根据这四份文件和我们的问题,其主要的相关规定是:
(一)“民政部文件
民(1989)优字34号
《关于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人民警察伤亡抚血如何办理的通知》”
: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人民警察死亡性质的确定,参照《军人抚血优待条例》及其解释的有关规定办理。
(二) “民政部
关于颁发《关于贯彻执行<军人抚血优待条例>若干具体问题的解释》的通知
民(1989)优字19号”之附则:《关于贯彻执行<军人抚血优待条例>若干具体问题的解释》:四、第八条规定军人死亡时发给其家属一次性抚恤金,标准为:病故军人,10个月工资。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财政部
民优函
(1994)76号
《关于驻外机构工作人员死亡后一次性抚血金发放问题的通知》”
:派驻国外机构的工作人员驻外期间死亡后,属于国家公务员编制的人员,由民政部门按照国内相应职级的工资标准计发一次性抚恤金;属于事业编制的人员,由所在单位参照上述规定计发一次性抚恤金。
(四)“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
(95)国管财字第85号 《关于调整工作餐等开支标准的通知
》” :治丧费标准:
工作人员去世后,有关装殓方面的费用,如服装、整容、遗体存放、运送、火化、骨灰盒、存放埋葬等,不分级别,按800元发给,由家属包干使用。
根据上面的文件规定,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作为一个驻外外交官的你,因为在非上班时间去游泳溺水身亡,死亡性质按“病故”对待。
刘志非说:“我个人认为,有些规定是比较残酷的,我很同情,但我们只能一视同仁,按文件办理。不过,因为我亲自到了现场,看到了实际情况,看到了何录中同志的表现,总领馆对他的评价,也看到了大妈表现出来的以国家大局为重的精神,考虑到二位老人目前还生活在边远贫困地区的现实,我在宋卡的时候就已经特别向外交部有关领导请示,要求除了按政策条例给抚恤金和丧葬费用外,特别给二位老人一点一次性的生活困难补助,今天一下飞机我又电话催他们办理,领导口头表示,给一次性补助二万五千元。目前这两万五的手续还在办理之中,还没有正式下来,但领导已经答应了,我可以在这里告诉你们了。”
正如刘志非所说的那样,这些文件规定真是太残酷了。你是由国家正式派出驻外的外交官,整个外派工作期理所当然应该都是“上班时间”,你的死亡性质应该是“因公去世”,但按照那些模糊不清的规定,你被排出了“因公”的行列;根据你6月份的工资明细单,你去世前在国外每月工资和补助是680美元,同样按照那些规定,你去世后的10个月的抚恤金又得按照“国内相应职级的工资标准”,而且是按照你外派之前基本工资的前四项来发放,即每月576元人民币!
我们对那些条款实在难以接受。经济补助,我们看得非常轻,有也罢无也罢,在和他们谈判以前,我就已经作了打算,所有因为你而来的经济收入在购买你的墓地以后,如果还有剩余,将全部用于对贫困学生的救助。但那些条款所表达的精神意义实在令人心寒!
针对那些条款和他们的解释和说明,我代表我们家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表达了我们的思想:
1.
首先感谢外交部,宋卡总领馆和省外办在这次悲剧发生后的通力合作,谢谢对二位老人的照顾。从我们家属方面来说,在那种极端悲痛的时刻,考虑到何录中是一个代表中国政府的外交官,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积极配合外交部尽快处理后事,不能使这件事在国际上产生任何不良影响,所以在那种情况下,我母亲,一个不识字,不太会讲汉语的七十几岁的农村老太太毅然奔赴泰国,深明大义,以国家声誉为重,很好地配合外交部和总领馆妥善地处理了事故,对此,我们也是无愧于政府,无愧于死去的亲人。
2.
何录中是在外派工作期间出了事,总领馆是否有对人员的安全教育不到位的责任?对在海边现场抢救,第一次在附近诊所的抢救乃至第二次到大医院抢救是否得力?
3.
作为总领馆,对下属人员出事的过程和抢救过程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口头上讲了一下而没有给我们家属详细的书面报告?我们把孩子培养长大,交给国家工作,难道在生与死这个问题上我们连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吗?
4.
外交部每年都有外派人员在国外去世,既然这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为什么政府没有给外派人员买保险或者强制他们出去之前必须自己购买保险?
5.
有关“派驻国外工作的人员驻外期间死亡后按照国内相应职级的工资标准计发一次性抚恤金”的规定太不近人情,何录中六月份还发国外工资,如今一去世就转来按国内工资发放抚恤金。这实在太令人心寒了!你们都是外交官,我相信这样的政策对于你们,对于已经外派和即将外派的中国外交官都是一种心寒,这一次是何录中惨遭不幸,谁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
6.
按照文件规定,工作人员连在上班以前的途中和下班以后的回家途中出事也是“因公”,但作为常年派驻国外工作的外交官,却因为在下班以后出了事,不能算“因公”,这是什么道理?什么王法?!我们无法接受。
7.
我们是一个有着广泛国际朋友的家庭,何录中的悲剧此时已经传遍了欧洲、美洲的主要国家以及澳大利亚和日本,所有的朋友都惊诧万分,都在关注着这一悲剧的处理。我们认为处理得好,那既是对死者对家属的一种交待,也是对国际上所有关注此事的朋友的一种交待。我们保留如实对外通报、发表、解释等权利。
8.
我们知道,以我们区区平民百姓的能力,是无法改变政府的那些规章制度的,在此我只希望你们在执行那些规定的时候,采取“宜宽不宜窄,宜松不宜紧,宜粗不易细”的方式,并尽快禀报上级机关,根据实际情况,与时俱进,尽早改变和完善那些不近人情的规章制度,尽量保护人民对政府、对党、对国家的热爱之情……
我讲了许多,许多,边讲边哭,越讲越气愤。但是,由于我们是非常善良的公民,我们的基本出发点是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同时,我们也认为,刘志非和李永宏代表的是外交部和省外办来办理你的后事,他们和你的关系是领导与下属,而你历来办事精明,人际关系很好,面对你遇到如此不幸的灾难,从道德和利益层面上说,他们完全没有有意欺骗我们理由,因为即使多拿出100万元钱,那也是国家拿的,他们犯不着与我们过不去而故意隐藏一些对我们有利的文件条款,最重要的是,人死不能复活,不论怎样,我们绝不可能让你起死回生了,我们不忍心为了更多一些的
“公道”,或者更多一点抚恤金而推迟安葬你的日期,不想再让你的尸骨饱受人间折磨了。因此尽管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表达了我们的不满和气愤,但心里还是认了。
会议结束后,我们回到二楼你的灵堂,那里坐满了亲戚朋友。我们村那些从小看着你长大后来又随家人居住在昆明的老人如赵茂勋的老伴、赵剑中的母亲、赵燕飞的父母,赵军义的母亲,张珍的父母、刘安的母亲等人在下午安排好你的灵堂后回去准备第二天出殡用的东西去了,昆明的许多朋友也都已经各自回家了。所以当时在场的除了爸爸、妈妈、你嫂子、何欣城,何欣城的姨妈罗玉芳外,有赵中林、刘杰、刘安、张俞、陈汉、王耀祖、侯宇霞等人,上宝甸方面来的刘金元、刘金鹏、何顺泽、何顺奇、赵景育,龙门方面来的赵义根、王建雄,王建阳和苏汝坤。
当着你的骨灰,我简要地向他们介绍了会议的情况,正如我所预料到的那样,他们接受不了。侯宇霞说:“难道就这样便宜他们了?!”
我们在那儿议论了很久,提出了种种方案但经过仔细推敲,后来都被一一推翻了,原因就一个:你是一个公务员,是一个国家干部,所有的一切都得按照国家的法律法规办,我们没有相应的法律法规支持。为核实外交部和省外办引用的那些法律法规,我们安排人员和省法院杨运恒联系。(两天后杨运恒来了,他说他那里也找不到相关的政策规定。因此,虽然心中有万分的不甘心,还是毫无办法!)
晚上11点多钟,我们安排好了上宝甸和龙门的亲戚去休息,昆明的那几个朋友无论如何都不去休息,于是爸爸、妈妈、赵中林、刘杰、刘安、王耀祖、陈汉、张俞、侯宇霞等亲友给你守灵。望着你的照片,望着你骨灰罐,我的眼圈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缅怀着你这短暂而又有意义的一生。
第二天早上(7月2日),云南省外办在昆明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又举行了一个追悼会。以前我不知参加了多少次追悼会,听了多少次哀乐,但这次当那悲壮的哀乐响起的时候,我那早已哭肿了的双眼又涌出了泪水,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今天来听给你播放的哀乐!望着站在骨灰旁边哭得直发抖的老父母,望着那还不懂事,一直呆呆望着你的骨灰掉眼泪的欣城,我的心碎了,碎了的心仿佛从眼里随眼泪往外流淌。我看不清谁来了,看不清在和谁握手,只感到所有的人都在哭,都在抹眼泪,都在叹息。
在所有前来悼念你的人围着你的骨灰哭别的时候,该死的老天爷也似乎被感动了,天空中乌云密布。灵车徐徐开出医院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似乎老天爷也和我们一起哭泣,陪伴我们在泥泞的路上向观音山公墓哭去,哭去…
你知道吗?一路上都是从我们村赶来的赵景育大哥紧紧地抱着你的骨灰,何欣城则始终抱着你的遗像静静地坐在第一排。从我们剑川老家来了共十个人,他们都一直指望到昆明来参加你的婚礼,然而谁会想到,多年的夙愿顷刻之间竟然变成了参加你的葬礼,这是何等的残酷啊!
我们知道,你是一个热爱祖国,热爱生活,热爱艺术,心胸开阔的青年,所以在墓碑上,我们刻了四句话:“你从山里走来,你向大海走去,山是你的品质,海是你的胸怀”。这四句诗是我们的朋友杨洪波起草的。
7月3日,云南省外办通知我们说,外交部的文件已经到,要我们去领取
“困难补助费”。我去了,带回一个文件说要父母签字后才能领取。这是一个由外交部写的文件,意思就是说你不幸溺水去世,考虑到父母年老体弱,特给予一次性生活困难补助27800元,今后不论什么都不能再去找政府的麻烦。 面对这样一个文件,老爸不想签字,但妈妈坚持要签。她还是那句话:“我们最宝贵的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们还指望什么?”
于是他们签了字,我领回了生活困难补助27800元和抚恤金6960
元(根据你国内基本工资的前四项之和为576元,十个月共计5760元,外加丧葬费1200元),共计34760 元,在支付墓穴费27009
元,办事期间花去近7000后,只剩下一千多元。由于在昆明办事期间,我们收到三封来自你生前资助的贫困学生给你的来信,我们才知道你还捐钱给学生,于是准备把这剩余的钱也继续捐给贫困学生。 但是此时我们却被你的几个朋友告知你借了他们的钱还有部分未还清。我们很惊诧,但随后也就心平气和了,我们觉得,只要真有其事,你欠下多少我们还多少,一分不差。另外,我们觉得作为一个政府官员,你是清廉的,我们为此感到高兴。
七月四日,我终于能够坐下来,从所掌握的资料中翻出你一些远在外地的朋友的通信地址,告知他们噩耗。这其中最重要的是湖南怀化市的
X X 姑娘。 X X
是你认识的女孩中最优秀的,也是你最喜欢的。我早就要通知她了,但找不到她的联系电话,加上事情太乱,一直等到这天才从你的电子信箱中找到
她的电子邮件地址,于是才给她发了噩耗。几天后她的姐姐来电话,说收到信了,但她已经哭坏了,电话也不能打了!经过几次电话,我们了解到你在四五月就已经邀请
她到泰国,她从那时开始就去申请护照,由于她在银行工作,一些材料要经过层层复核,确信她没有经济问题后才可以取得护照,因此直到七月五日终于拿到护照,可是,在七月六日却收到我的电子邮件…..这是何等残酷的悲剧啊!几天后,在一个朋友的陪伴下,她千里迢迢到昆明奔丧来了,你感觉到她的到来了吗?录中!!!
X X 姑娘离开昆明后后几天,我们回到剑川老家。全村人早就在盼望着我们了,听到我们回来,都纷纷前来看望。这是我们最怕的事情,因为每来看望我们一个,都免不了要提起你,一提起他我们就非常非常难过,但来看望我们也是同村人的一种关心一种爱,我们无法拒绝。一时间村里弥漫着悲哀的气氛。大家都是一句话“太可惜了!”
是的,正如村里人所说的那样,自古以来,祖祖辈辈,你是从我们上宝甸这个小山村中走出来到北京中央政府工作的第一个,而且你已经走出中国,去到国外当领事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如今面对成堆的照片,全村的父老乡亲只有空叹息了!
然而,让我们最难受的却是不久后的阴历七月十四节。七月十四是我们白族祭奠家中列代去世的人的传统节日,主要是在这个节日里给他们焚寄纸币金银和纸衣纸裤,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有钱花有衣穿。
这又是一个心如刀绞的日子。在你去泰国前,几乎每年的七月十四都要回到家,恭恭敬敬地供奉列祖列宗,给他们准备美味佳肴,准备上好的纸币纸衣。然而,突然间,你竟然变成了我们的祖先之一,让白发苍苍的父母给你准备这些东西了!这怎么能不让我们痛心!
为表达我们的心意,除了传统必备的东西外,我们还从下关买来了所有买得到的纸做的时髦物品,如小轿车、手机、信用卡、项链、手镯,手表、驾驶执照、身份证、皮鞋、西装等等。市场上买不到的却希望你拥有的东西则自己动手做。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按照我的手提电脑做了一套包括鼠标、移动硬盘在内的完整的电脑。 我们来到门外,把准备好的所有东西以及亲戚朋友送来的包都搬到大门外,由我和你侄儿欣城一件件地念,一件件地放到火中。看到不住往上串的烟火,我的心又碎了,碎了的心仿佛随着烟火飘到了另一个世界,弟弟,你收到了吗?收到我们的破碎的心了吗?!
七月十四后不久,我们的美国朋友Adele
Anderson来到了昆明。你知道Adele是一个非常善良的朋友,她和他的丈夫Anderson先生对待你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从1984年你11岁开始他们夫妇都十分关心你的成长,特别是1993年你进入云南民族学院学泰国语以后,对你更是关怀备至,从学习书籍,辞典到泰语打字机,只要你需要的,Adele夫妇都有求必应。所以你毕业工作后,不论工作再忙,只要Adele来云南,你都要陪他们去走走。因此你的朋友都称她为“何录中的美国妈妈”。
你的不幸去世对于我们是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兄弟,对于Adele来说也是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知心朋友。你还记得吗?当你的的骨灰回到昆明后,她不断从美国打电话给我们,有一次打电话时我还把手机放到你的骨灰罐旁让你听电话。
她此次来昆明主要目的就是看望我们,看看你的“新家”。我们专程来到昆明,领她到观音山看望了你,她给你献上了一束鲜花,给我们送来了一些美国朋友的慰问和关爱,表达了对你这位年轻的中国外交官,这位知心朋友,这位中国儿子无限的哀悼。她的到来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虽然你已经不在了,但我们并不孤独,我们是这个世界家庭的一员。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虽然我无时无刻不思念你,但我又不愿提起你,更不愿意承认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因此没有正式写信把此事告知所有的国内外朋友。有些朋友从别的渠道知道了此事,要来大理看望老爸但都被他拒绝了。他真的实在受不了在别人,特别是很亲很知心的朋友面前更多的提起你,你只能在他心中让静静地思念,静静地思考为什么你就这么年轻轻的走了?妈妈和我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你知道妈妈是一个有头脑的农村老妇。她虽然非常迷信,但很有自己的见解。她对你的不幸最为痛心。为讨得一个心里平衡,我们于2004年4月清明节去昆明扫墓之前,在大理请了一个非常出名的巫婆“走阴”,想借巫婆之神力把你找回来,问一问情况,但不知为什么,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你。这又给了我们一个不解之迷。妈妈表示还要继续找更有法力的巫婆,她一定要向阴间讨个明白。
至于老兄我,你的悲剧使我悲痛欲绝。痛定思痛,我重新来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你去后我阅读了许许多多关于生和死,关于自然界,关于哲学,宗教的书,苦苦思索着答案。
三年过去了,我只有把你的去世理解为你完成了你到人间锻炼的使命,告别我们而去了。我想你的灵魂得到了升华,只是在我们这个物质属性占主导的世界里我们看到的是你不在了,但你的灵魂是不灭的,有朝一日我会和你相见的。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给了我一次悲欢离合,血与火的历练,我将笑对一切艰难困苦,尽量多地锻炼自己,尽量多的承担工作,尽量多的为别人服务……
话虽这样说,但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无可奈何的了,我惟有这样才能稍为安心地生活下去,惟有这样才能够安慰白发丧子的父母。
亲爱的弟弟录中,这封信写得太长了,尽管我有无尽的话要和你说,但这里不能再说了。千言万语,就是既然你已经走了,你就安心地走吧,所有所有未完成的事情让哥哥我来接着完成吧!
在这里,我要告诉你,到目前,我已经彻底了清你跟别人的所有的经济问题,也基本处理完你留下来的事情,包括你留下的九本银行存折(上面共有1012.49元)也全部给你销户了。我把所有与你有关的文件和证件都系统整理好,复印一份烧给你,希望你核对。我还把你的材料系统整理好,制作成光盘保存,在网上做一个纪念堂,给你在互联网上安一个家,让所有喜爱你,思念你的朋友到那里拜访你,与你分享生活的苦乐。
永远爱你的哥哥 录江 2006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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